长江水拍着船舷哗哗响的时候，官东正把呼吸器往老太太手里塞。黑得跟墨汁似的舱底，老太太指甲都快掐进他潜水服里了："娃啊，这给了我你咋整？"官东咧着嘴笑出一口白牙："婶子放心，咱当兵的都是属鱼的！"话音没落就扎进污油里，身后仪器滴滴叫着提醒氧气只剩十分钟。

十年后海军工程大学的训练池边，官东迷彩服袖口还沾着粉笔灰。新兵蛋子们围着他起哄："教官当年真把面罩让出去了？那不得呛得跟喷泉似的？"他抄起潜水镜就往提问的小子头上轻敲："臭小子，要搁现在你们准得说——这老兵油子真能演！"满池子笑声溅起的水花里，他眼角皱纹突然深了几分。十年前那滩鼻血早干了，可每次带训前他总习惯性摸摸鼻子。

宁国市人武部送二等功牌匾那天，官东他爹在院子里搓着手转圈，踩得满地鞭炮红纸咯吱响。邻居王婶扒着门框喊："老官家祖坟冒青烟喽！"老爷子突然蹲下抹了把脸："冒啥青烟，娃子两次差点没回来..."话头被锣鼓声掐断，录像的年轻人哪知道，十年前那晚老爷子攥着电视遥控器，把儿子满脸油污的新闻镜头回放了二十七遍。

训练基地的荣誉墙上，官东的军装照和十年前救人的新闻截图并排挂着。有学员发现个细节："教官怎么连眼神都没变？"照片里年轻的他隔着浑浊江水紧盯受困者，现在隔着潜水镜紧盯学员气泡。新兵们不知道，每次夜训他总要多留半小时，把装备查了又查。当年摸黑上浮时被钢筋划破的潜水服，如今成了教案里的教具，破口处用红线绣着日期。

长江海事局的老张来学校交流，看见官东带的学员进行黑暗环境训练，扭头就红了眼眶："龟儿子，把你当年那套全搬来了？"模拟舱里学员正练习蒙眼拆装呼吸阀，手速快得能看见残影。官东递过茶杯："现在装备好了，得教会孩子们用不上这些笨办法。"茶杯底下压着张照片，是去年抗洪时他带着学员组成的人墙，迷彩服上的反光条和十年前一样亮。

食堂打饭的刘姨总给官东多舀勺红烧肉："多吃点，看你带那帮猴崽子比救人还费神吧？"他饭盒底下压着学员家长写的感谢信，有个山东汉子在信里说，自家娃现在回家吃饭都抢着给老人盛汤。学员宿舍夜谈会常变成故事会，有个河南小伙学他教官的口头禅："甭管面罩在谁脸上，能喘气的就是自己人！"

宁国市的双拥表彰会上，官东站在台上有点恍惚。台下坐着当年被他救起的老太太的孙子，现在成了消防员；角落里是缠着他学潜水的报社记者，如今成了战地摄影师。掌声响起来的时候，他下意识摸向领口——十年前那里浸着血，现在别着枚小小的党徽。礼堂玻璃窗映出他侧脸，和墙上那张油污满脸的新闻照片渐渐重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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